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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特曼是恶魔……吗(五)进度5.2k,继续卡叽卡叽地施工中(喂)预计七结束

【凯伽】蝉蜕

9.4k,有关蝉,生命,和英雄,为了防止剧透灵感来源放最后了哒。

“蝉是生命很短暂的生物。但也许我们的生命之于宇宙,也是很短暂的存在。”


“蝉蜕算不算蝉呢?蝉已经死去的躯壳又算不算蝉呢?”


【你眼中的我也许……并非是我。】




夏天的阳光是很亮的,它从树叶的缝隙里照下来,落在吱呀的蝉鸣声里。


戴着棕色帽子,身穿皮衣的老爷子躺在躺椅上,悠闲地打着扇子。一群孩子从他边上跑过去,跑回来,又跑过去。


青灰色的蝉趴伏在枝干上,扑腾着翅膀。


到了夏末,它们就会一个接着一个,从树上掉下来了,然后蝉鸣归于沉寂。


戴着黑色眼镜的小孩,抱着笔记本,站在树下,认认真真地观察着树上的生灵。“凯爷爷,蝉只在夏天和秋天的最开始出现吗?为什么蝉的生命如此短暂呢?”


“是阿森啊,”凯老爷子笑着和小孩子打招呼,“他们会先在地下生活很长一段时间,到有一天趁着夜色钻出地面,蜕变羽化,才变成了我们看到的蝉。”


“所以蝉其实能活很久吗?”


还没等凯老爷子回话,卷头发的男孩儿捋着袖子,挥舞着捕虫网,从边上跑过去,差点撞掉了阿森的笔记本。


他倒退着跑回来,说着“抱歉抱歉”,又倒退着跑走,“我要抓很多很多蝉,成为蝉大王,赚很多很多钱,赚钱的方式又增加啦!”


“阿善!!”穿着嫩黄色小裙子的小姑娘气鼓鼓地一叉腰,“不要打断别人说话啊!!”


阿善咵一下摔在了软乎乎的草地里,挠了挠脑袋,“啊,阿绿,对不起对不起。”然后一骨碌爬起来,重新围着树转圈圈。


“生命的长和短是相对的概念,也许对宇宙里存在的其他生物来说,我们就像蝉一样,拥有非常短暂的生命。”


“宇宙里有没有蝉呢?”


“嗯……我想想,有蝉人类,蝉怪兽泽米拉王,还有和蝉很相似,只有一天生命的伊菲美拉。”


“哇——”阿森、阿善、阿绿都围了过来,三个小脑袋凑在凯老爷子边上。阿森对宇宙充满了兴趣,阿善找到了新的赚钱方法,阿绿好奇于神秘的东西们。


凯老爷子把尾音拉得很长很长,然后在小孩子们期待的眼神里,给这个外延笑眯眯地画上一个句号,“啊,也许是我编的喔。”




————————知了知了知了知了———————


凯老爷子并不是镇上的原住民,好像是哪一天,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又或者只是停歇下来的浪客。


大家都很喜欢凯老爷子,小孩子们尤其喜欢他。凯老爷子有很多很多故事,可以讲给小朋友们听。


这个小镇有很多在故事里长大的孩子们,很多很多的故事在一代代人的成长里被熟知、传承,一部分来源于凯老爷子,一部分来源于小镇本身。


据说五百年前的夏天曾经出现过很大很大的蝉,又据说很久以前有人能飞到高空之上。至于哪些是凯老爷子讲的,哪些是流传下来的,长大后的孩子们往往讲不大清。


但他们的共识是,故事实在是很好听。


凯老爷子很喜欢以“我”为主语,告诉孩子们,“要讲的是我的真实的故事哦”,然后带着他们体会一个从没见过的世界。虽然有时会在“我……”,“他……”的人称上犯糊涂,但孩子们早已经习以为常。


——大人们说,他以前可能是个旅行者,或者可能是个小说家,又或者是个博学的学者。


听故事的孩子们换了一批又一批,但开朗和蔼的凯老爷子仍然在那讲着他的故事。


他往往会放一杯茶在边上润喉,清清嗓子,开讲那个讲过好多好多遍的故事。


“我是宇宙间的浪客,银河的飞鸟。”


“上回说到哪里啦?”凯老爷子问。


“说到地球!太平风土记!很恐怖很恐怖的那个又醒了!”


“记性真好,”凯老爷子笑笑,“那么,话接上回。”


“那时候啊,这个名叫八岐大蛇的,非常可怕的怪物再次苏醒了过来。我非常努力地想要打败它,”凯老爷子放慢了语气,轻轻叹息,“但是很可惜,英雄并不总是一定会一帆风顺的,我并没有成功,被它充满破坏的光线暂时击倒了。”


“尘烟遍布大地与天空,破灭的光线肆虐在城市之间。楼房倒塌,路面皲裂,只有蜂鸣的警报,倒塌的轰响和怪兽的叫声在久久回荡。”


“我的朋友一时想不开,挟持了我们的另一位朋友,就是那个名叫奈绪美的女孩。”


“我的朋友在我面前拔出剑。剑光之间,那个女孩子就倒在了地上。我没能阻止他。”


小孩子们发出惊呼的声音。


阿绿问,“那不是同时失去了两个朋友吗?做过这样事的人,真的还能算朋友吗?”


凯老爷子安抚道,“不,有时候眼前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实。”


“等我再次醒来,看到他留下的那个,对我来说意义特殊的俄罗斯娃娃。”


“它连接着我和那个女孩儿之间非常重要的回忆。”


“我在废墟里打开那个娃娃,从俄罗斯娃娃空空的壳子里,小丑咻一下地跳出来,发出嘲弄的声音,里头传来他录下来的声音。”


“她还活着哦,想要她活下来吗?那就去某个地方找我吧。”


阿善小声嘀咕,“这是不是一个不错的玩具制造方向呢?”


在阿绿伸手准备暴击阿善之前,凯老爷子笑出声来,“是也说不定哦,阿善的想法很好……”


“凯爷爷,凯爷爷,故事的之后呢!奈绪美怎么样了?八岐大蛇被打败了吗?”


“这时候,被石头埋在车子里的,名叫善太和森的朋友发现了太平风土记的秘密,发现了打败八岐大蛇的方法。”


小孩子们惊呼起来。


“所以每个人的力量都很重要,”凯老爷子说。


“以八岐大蛇,尘土和废墟为背景,我们离各自都很遥远,我找到了我的朋友,他正把刀放在奈绪美的脖子上。”


“我的朋友说,你看啊,你是打不倒八岐大蛇的,你也救不了她,更救不了这颗星球。”


“然后呢,然后呢?”


“再然后——”凯老爷子把声音拉得很长,“再然后,就是下次的故事啦。”


“可是大家都说,没听过后面这一段,故事突然就跳到打败八岐大蛇那里了诶,”阿绿把手举高,表示抗议,“凯爷爷,那个朋友到底叫什么呢?”


凯老爷子抬起头,看向天空,很认真地想了一会。


就当小孩子们以为他要揭晓答案,或者接下去讲故事的时候,他以很认真的语气说,“我想不起来啦,到吃饭的时候啦,我们都回去吃饭吧。”


“哎——”


小孩子们犹犹豫豫地离开了,走的时候还在期待凯老爷子会接上下半个故事。


风吹过盛夏的白色花朵,那开得到处都是的花朵有个别名,叫做勇气的花朵。


临走的时候,阿绿采上一小枝,插在兜里,说要带回家摆着。


阿善嘀嘀咕咕,“这也是一条赚钱方法。”


凯老爷子笑而不语。


等到周围终于安静下来,他扭头看向侧面,那个听了很久故事的来客。


在树荫和蝉鸣底下,那个青年人依然站在那没有走开,他双手插在黑色风衣的兜里,金属流苏在风里叮叮当当的响,和着树叶的沙沙。


注意到凯老爷子视线的瞬间,青年人既没有移开眼睛,也没有打招呼,只是非常平静地走过来。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青年人和凯老爷子谁都没有先开口。


不知怎么的,凯老爷子的手有点颤抖,但也只是一瞬,那爬上细细纹路的手,依然很稳地端着他的杯子。


“所以那个朋友,叫什么呢?”青年人问。


“今天的故事就讲到这里啦,”凯老爷子说,但在青年人的注视里,他缓缓叹了口气,“抱歉,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这样做了的家伙,真的能算作是朋友吗?”青年人问。


蝉在鸣叫,一声接着一声。风吹过青年人衣摆的金属流苏,发出叮叮当当的,很杂乱的声响。


“每个人都有无法放弃的人或者事,对吧?”凯老爷子没有直接回答,他注视着青年人的眼睛,在他幽深的眼睛里寻找着什么。


——他望见“自己”的身影。


青年人沉默着,脚步后退半步,他大概准备离开了。


“……虽然不知道你在找谁,但是要听听我的故事吗?”


老爷子叫停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长相怪异的圆环,轻轻扣在面前的小桌案上。


纯白色的圆环——但颜色并不是那种冷到极致的白,更像平实的玉,带着温润。


连底端的握手处都像是没上漆的模型,但整体的外形优美流畅,只偶尔有些擦伤划痕。


他们在树荫底下仍然一坐一站。


青年人的视线在圆环上掠过,毫不停留。他再次后退半步,但像终于对故事感兴趣,以沉静的声音回答,“那说说罢。”


凯老爷子斟酌着语句,开始讲那个讲了很多次的故事,讲整个故事暂且停歇的位置。


“很久之前我曾经遇见过一个小孩子,他拿着伞站在树底下,仰头向上张望着树上的蝉,和挂在树上的红气球。”


“那孩子本想用阳伞把气球钩下来,最后连妈妈的阳伞一起,挂在了树枝上。”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谢谢大哥哥,我以后要成为宇宙飞船的船长——拿回气球的他是这么说的。”


讲到这里,凯老爷子低下头去,沉默了很久。


青年人也没有急着催,只是静静看着他棕色的皮帽。


凯老爷子轻轻吸了口气,像是终于从那个故事的世界里回来,但他人称混淆的毛病一不小心又犯了。


“然后……他笑着告诉我,好啊,要加油啊。”


“我还记得他帮忙开的那瓶弹珠汽水,很完美的开瓶。”


“再见到他,是宇宙间的事情了。”


“那个孩子啊没成为船长,但是成为了流着鼻涕和眼泪,很狼狈也要断后的家伙。”


“一步步操作着飞船,小心翼翼,就像最初学习飞船技术那样,一步步把其他人分离出去。”


“靠着这样的冲击力,别的伙伴们远离了这片因为迷途而抵达的禁地。”


“但这个留下断后的家伙却要一个人孤孤独独地留在这里,面对最后的命运啦。”


“想到这里,他面对着浩瀚的宇宙,和背后黑黢黢的裂缝,一个人在船舱里放声大哭,‘如果有人能救救我就好了。’”


“那时候……英雄驻守在时间的裂缝上,就像很多很多年前,抓住那个气球一样,抓住了宇宙飞船。”


“光亮出现在船舱的前方。”


“不要害怕,”凯老爷子轻声呢喃着,“不要放弃,”他摊开五指,又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虽然已经是另一个样貌,但他仍然一眼就认出了当年的大哥哥。”


“发着柔和的光的眼睛,正注视着船舱。”


“四下寂静得很,只有飞船引擎超负荷运作的声音,和他自己砰砰的心跳。”


“在快要落进裂缝里之前,那个孩子听到的最后的嘱托是,要好好活下去啊。”


“就像是奇迹发生,飞船越飞越快,越飞越远,远离了那个择人而噬的裂缝。”


凯老爷子郑重地呼了口气,他的眼里有点遗憾,又有点闪亮亮的东西。


“我活下来啦,但非常可惜,那个孩子没有。”


他低下头,半合上眼睛,凝视着阳光映在地上的光亮。


盛夏过亮的光汇在一起,几乎灼烧着眼底,涩意和热意同时出现在视线里。


青年人什么也没有问,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凯老爷子。


于是凯老爷子自顾自地补上了似乎是故事后记的存在。


“这是所有故事的最后啦。”


“听完这个故事的孩子们,就各自走上了自己的道路。”


他看向远处的群山,从这里一直望向村口,望向遥远到已经看不见的城市,乃至星球之外的世界。


“常常有人追问,那孩子为什么没活下来,‘我’后来又怎么样了。”


“如你所见,我现在就在这里。”


凯老爷子轻轻用事实带过了理由和解释。


但青年人没有执着地追问,只是轻轻笑了声——一个分辨不清情绪的笑。


他偏头去看那个圆环样式的“玩具”,就像真正刚刚见到它那样,对它的外形充满感兴趣。


凯老爷子长久注视着他的侧脸。


谁也没再开口。


他们沉默的时间太久,以至于直到期待故事的孩子们像小鸟那样飞过来了,也没有开始新的对话。


阿绿穿了一条嫩黄的纱裙过来,正拉着裙摆,又是不好意思,又是充满期待地等着长辈的夸奖。


但这个时候,大地开始摇晃。


人们惊慌地跑来跑去,互相喊着,“快出来啊,快逃啊。”


“曾经故事里那只很大很大的蝉在五百年后回来了。”


——老人们这样喊着。


在很大很大的蝉面前,人是如此渺小,就像夏天的蝉之于人类。




茶杯震颤着,从小木桌的边沿落地,溅成一地的瓷片,水渍慢慢渗到地面底下去了。


凯老爷子按住了桌上的圆环,它仍然安静着,就像前不久还静谧的小镇。


青年人没有害怕,连惊讶也没有,仍旧静静看着他,然后轻飘飘的视线挪到远处的山峦。


“很大很大的蝉”,就是从那里苏醒的。


它四只脚都趴伏在地上,像孩子那样好奇,这边看看,那边看看,最后走向了飘着炊烟,装点着彩灯的小镇。


沿途的时候,被山顶信号塔吸引的“很大很大的蝉”中途更改了目的地。


它站起来,用两个手推倒了信号塔,在火光迸射间,“很大很大的蝉”鼓掌,发出清脆而快乐的鸣叫。


“伊菲美拉,”青年人望着那庞大的怪兽,低声念道。


凯老爷子凝视着那个陌生的巨影,以人类的视角来看,它庞大而可怕。


蝉……啊……


他想起他曾对孩子们说的话——【“蝉人类,蝉怪兽泽米拉王,还有和蝉很相似,只有一天生命的伊菲美拉。”】


青年人以近乎咏叹的调子为他补全了最后一句,“伊菲美拉啊……仅有一天生命的存在,就像蜉蝣,朝生暮死。”


许许多多的虚影在凯老爷子的脑海里闪现过去,却轻飘飘的,像春天的柳絮,夏天阳光里飞扬的尘埃。


随着伊菲美拉的脚步靠近,它的每一步,都会带来地面明显的颠簸,在大地的震动间,人们东倒西歪,几乎站不稳。


“要杀了它吗?”就像刚刚介绍“很大很大的蝉”的时候,青年人的语气仍像云那样漂浮在半空中,他顿了一下,语调上扬,“或者,要我……帮你杀了他吗?”


凯老爷子仍然不知道那青年人的姓名,只知道那声音如同盘踞起来的蛇舒展开身体,带着簌簌声蜿蜒进他的耳朵。


青年人轻轻啧了声,身形慢慢消散开去,但凯老爷子仍然感觉到一股视线停在他的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有没有谁能来帮帮忙!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救命——”


阿绿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了,但除了很努力很努力地寻求帮助,她也很努力很努力地试图搬动那落下来的大石块。


阿森从旁边捡来了一根棍子,正在努力撬动那块石头,他每用一次力,都在小声嘀咕,“拜托了,物理,拜托了,阿善。”


——阿善被卡在了石块和坍塌的砖瓦缝隙间。他一边嘶嘶地抽着冷气和尘土,一边安慰伙伴,“我还好的,我还好的。”


“别怕,别怕。”


小孩子们的手上混着泥和擦伤的血痕,阿绿嫩黄的纱裙摆变得灰扑扑脏兮兮的,像落进尘土堆里,转瞬被吞没的小花。


可颠簸和倒塌还在继续。


凯老爷子以惊人的速度跑过去,急急拉开阿森,躲开了块坠落的砖。


“凯爷爷!”


“凯爷爷,阿善是为了救我,才被压住的……”


“我没事,真的,我没事,我只是出不来——”阿善的眼睛从缝隙间露出一点点,他趴在缝边上,和大家眨了眨眼,“这里还怪安全的,看来救援方面,或者说随身携带的应急物品也是很好的研发方向。”


凯老爷子摸了摸阿绿的脑袋,也加入到孩子们的行列里,用力搬走石头。


可伊菲美拉越来越近了。


现在最着急的,反而变成了阿善——他没有催着大家救他出来,反而催着大家快走。


“石头太沉了,大家先走没关系的。我会记得大家的!!”


“没事啦,实在……实在不行,就当换个地方开始我的财富积累大业!我们还会见面的!”


没人愿意放下阿善逃走,阿善在一片黑暗里,看着外面那一小点光明,他悄悄地掉下眼泪,然后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我不怕!真的!”


“不要放弃啊,”凯老爷子说着,像说给阿善听,又像是说给阿绿阿森,或是别的谁。


可石头还是好沉,好沉。


凯老爷子原来什么也做不到啊。


他倏忽间看见一个阴影坠落,但那砖块在砸中他之前,忽然碎裂开了,像粉末,纷纷扬扬,混在伊菲美拉带来的尘烟里。


“你要做选择吗?”


青年人也许一直跟在他后面,此刻他突然出声,像影子,又像附在骨子里的冷意。


凯老爷子没见到他的身影,却听见了他的声音。


“放弃他,然后带着其他小孩子离开?”青年人轻轻笑了声,然后以语调上扬的声音问他,或者说,引导他,“又或者,只要你向我提出请求,我就愿意帮你杀了怪兽。”


“只能活一天的伊菲美拉,虽然无辜,却会让你亲近的人们处于危险和痛苦里……怎么样?让我帮你……杀了它吧?”


生命是有轻重之别的,青年人这样说着,等待凯老爷子的回应,那声音克制而冷静,甚至有一点儿漠然。


——可刚刚他们头顶自己碎开的砖块儿末,真的有好多好多,在落下之前,忽然就自己散碎掉了。纷纷扬扬,像提前太多的大雪,落了人一身。


凯老爷子停顿了好一会,但也许只有一小会。


他哪个也不想放弃。


还能再试试,对吧?凯老爷子在心底问。


不要放弃,不要害怕,他想,也是这么说的。


“理想主义者,”青年人嗤笑。


但凯老爷子没有再犹豫,他和孩子们低声交代了一句。能塌的建筑物此刻都已经塌得差不多了,这座他生活许久许久的小镇像被推倒的积木小屋,到处是废墟,只有人和动物还在其上顽强得生存。


阿绿跑去避难所找大人们,而凯老爷子扯上长长的宣传横幅——它原本在墙面上,现在在砖瓦堆里。


凯老爷子带着那块长长的红色的布,跳上了旁边的摩托车,还能发动,真是太好了。


“喂——”


他戴上摩托车头盔,向外头骑去,很努力很努力扬着手里的红布。


“这里——看这里——”


伊菲美拉被跳动的红吸引住了,它像稚子那样挥舞着手,紧紧盯着红布的方向。


塌过的山路不太好走,在伊菲美拉的颠簸当中尤其如此。


凯老爷子将红布的一端系在车尾,另一端系在自己身上,任风将它吹起,飘荡。


他伏低身体,颠簸,摔伤,但却依然能爬起来,一次一次爬起来。


像暴风里未曾熄灭的火焰,像放开手就去追逐太阳与新月的红气球,张扬而倔强。


伊菲美拉的足迹在山林间蜿蜒成一条疤,就像是那道长长,长长的时间裂缝。


背后的小镇里,好多人从避难的方向跑了过来。


手忙脚乱灰头土脸的人们,正开展着这场救援,这一场,下一场,这一个人,那一个人。


其实就差那么一点点,但伊菲美拉怎么都没有追上凯老爷子。


然后,它停下来了。


伊菲美拉趴在那里,静静地睡了一个不算太长的午觉。


在凯老爷子口袋里的,一呼一吸间悄悄闪烁的圆环已然恢复了寂静。


青年人显出身形来,也许准备冷眼旁观,也许是想出手帮忙,他一直跟随在后面,凯老爷子知道,因为那道视线一直萦绕在他身边。


凯老爷子静静坐在树下,青年人也是,他们背靠着这棵很老很老的树,背对背坐着,歇了很久很久,也沉默了很久很久。


“你相信他?”


凯老爷子仍然沉默着没有开口。


只青年人忽然叹了口气,“真是个笨蛋啊。”


他仰头看向伊菲美拉,“它要醒了。”


在不算太长的午觉后,醒来的伊菲美拉已经能够站立行走了。


它扫视着四周,像收拾玩具的孩子那样,将大地上翻起的树木推回去,抱起信号塔的残渣,试图还原它的样子,但怎么也做不到。


它朝着小镇,发出歉疚的声音,然后小心翼翼,又退开了一段距离。


在午后的阳光里,伊菲美拉开始搭建自己的巢穴,而后生蛋。


小镇的人们心绪复杂,他们仰头,看向伊菲美拉。


“如果生命那么那么短,它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这个问题,青年人同样抛给了凯老爷子。


他斟酌着开口,说,“生命脆弱短暂,但爱是永恒的。”


青年人仰头,大笑起来,大概是笑得太夸张,他停下来的时候,眼角甚至出现了一抹泪光。


“一样的笨蛋,”青年人的脸上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欣慰。


“我是不是见过你?”


“不,没有。”青年人这样说着,再次问他,“那个故事的后续是什么?”


凯老爷子清了清嗓子,从头开始讲起,这次没有茶,没有小孩子,只有背靠背坐着的老人和青年人。


——这次,青年人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听到故事结束。


“那孩子告诉我,我是他的英雄,了不起的人。”


凯老爷子的故事里,人称依然时不时混乱,却无损于故事的原貌。


他终于又回到那孩子的视角里去了。


在故事的末尾,凯老爷子长长叹了口气。


“我怕别人会忘记他,你会记得他的,对吧?”


“你也有想和别人聊起的人,也有那个忘不掉的人吧?”


大概是为了听故事,青年人找了个姑且算是干净的树墩子坐下。他面朝着小镇的方向,侧对着凯老爷子。


风衣的金属流苏被吹得丁零当啷响,在山间回荡,伴着伊菲美拉筑巢的沙沙声,像一支山歌。


“那个笨蛋。”


青年人心平气和地看向凯老爷子,他这是他第一次以别人的口吻,听他和凯的故事——虽然他在故事里既没有名字,也没有样貌。


“换作多年前,我可能就直接砍上来了,”他用平淡的语调说着相当吓人的话,“虽然倒不是多想夸那家伙,可你比他更笨。”


他缓缓站起身,发丝和衣角的边沿被夏天盛大的光芒浸染得模糊,几近发光的瞳孔没倒映出任何东西。


“但是啊……我姑且认可你了。”


“那种拙劣的做法,不用再继续了。那家伙就是那家伙,他不会在意是否被人记住。”


青年人嗤笑一声,似有些若有若无的嘲讽,又带着点缱绻的温柔。


“但他不会被遗忘于世间的。”


“做你自己就好了。”


嘴那么硬的家伙,明明也总在心软。


“说起来,我有个朋友,他和我说,下次见面的话,把你最近的故事说给我听听看吧?”


青年人的语调很慢,很慢,他讲起一个很长的冒险故事,有关于怪兽和人类,有关于星空和宇宙。


人之于宇宙来说,就像蝉之于人,都有很短暂的,渺小的生命,却依然执着着,不断不断地、一代一代地向前。


在人心里,在一代代人里,留下种子,生根发芽,然后长大。




凯老爷子没听明白所有,却只是静静听着。


直到太阳落山,直到青年人拔出长刀,劈开一道裂缝,身影消散在山间。


后来的事情,凯老爷子记得不太清楚了。


只记得伊菲美拉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小镇临时庇护所里,有人因为伤痛在呻吟,也有刚刚降生的婴儿在大哭。






阿绿的纱裙被重新洗干净,破了的口子上,贴上了一朵一朵的刺绣贴,像嫩黄的小花,在风里摇摆。


她开始热衷于捧着相机,在镇里镇外奔走,按阿绿的说法,她想要成为一个记者,用自己的镜头和笔,去传递给别人力量。


阿森热衷于抱着物理书,研究他的救援装置,阿善说以后要给阿森当经理人,痛苦地读起了相关的书——偶尔也想像蝉那样金蝉脱壳,不过会被阿绿揪着送回去。


凯老爷子重新买了个茶杯,支着小木桌,开始写他的故事,也讲……他的故事。


他写了一本名为《英雄修炼手册》的故事。


故事里说,“谁都是从弱小时候成长起来的,要记得尊重生命,爱护帮助他人。”


“有的时候,有的事情一时做不到也没有关系,大家都有痛苦的事情,但都要记得跨越过去。”


有新的小孩子趴在桌边,问凯老爷子,“凯爷爷,我也能成为你这样的存在吗?”


凯老爷子笑着点头,“可以的,当然可以的,你能走得很远很远,能成为别人的英雄。”


作为种子,生根发芽。


那天是一个下过雨的午后,一道彩虹出现在山上,跨越过这一边和那一边。


凯老爷子忽然想起青年人临走时哼的那首歌谣。


大概是叫……“scarborough fair,”


凯老爷子只记得他哼的最后一句,“a true love of mine,”


而那时候,盛夏的白色花朵依旧还在风里摇曳。


会按时回家的凯老爷子,那天傍晚在树下又坐了很久。他想啊想,想啊想。


想那个在时间裂缝前面,和自己道别的人。


想青年人走之前,他轻轻说的那句,“算了。”


带着点释然,带着点默契的感叹,带着点果然如此的遗憾。


“奥特曼有不死之身哦,那个笨蛋是不是这么说的。”


“那你就当是吧,也许是真的也说不定。”


“还有,那家伙救你的时候,一定没想那么多。他只是觉得你值得而已。”


“就这样,走了。”




有孩子吃完晚饭出来,问他,“爷爷你在干什么呀?”


“看星星,”他说。




再后来,又是很久很久以后了。


又有新的故事发生,又有新的孩子出生。


凯老爷子躺在床上,将久久地闭上眼睛。


他回顾自己的生命,他回想起那些故事。


在白茫茫一片里,凯老爷子仍然愧疚而迷茫。


抱歉啊,我果然还是没能成为…真正的英雄。


而后他看见了那双散发着光芒的,柔和的眼睛。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hero。】


光之巨人摸了摸他的脑袋,一如许多年前,摸了摸还是少年人的“英雄”的脑袋。


【凯……大哥哥……】


他想起来了,他是名为“英雄”,想要长成英雄的孩子。


【抱歉啊……我果然还是没能成为真正的英雄……大哥哥……我……我不值得你救啊……】


【不,你已经是英雄了,】“英雄”看见奥特曼向他伸出手,【是种子,是大树,是你自己。】


“英雄”想起,在时间的裂缝前,在所有声音和光线被吞没之前,他曾听到那个温柔的声音说。


“奥特曼有不死之身哦,所以不用担心。”


“如果有机会见到那家伙的话,帮我……”


他也许说完了,也许没说完,但到底只是接上一句“算了。”


可又复杂得“英雄”难以理解。


在这一瞬间他突然又想起来了。


想起那青年人的“算了”。


那大概正是他的挚友,他的宿敌,他非常非常重要的存在,是潜意识里不愿分享的记忆——所以在“英雄”讲述的故事里,青年人是没有名字,没有样貌的。


【可我……】


口琴声响彻起来,像微风,吹拂过“英雄”的灵魂,像回到那个夏天的小镇,回到那个拿着气球,充满憧憬的孩子。


像风吹过树海,层层叠叠的浪,像此起彼伏的蝉正在歌唱着夏天。


【去吧,你的旅途还没有结束呢。】


此刻暮色已来临,渺远的星星正凝视着此刻的小镇,跨越千万光年甚至更远更远的路途,与人们相会于此刻。


“英雄”垂垂老矣的躯壳里,飞散出许许多多的白色光点。


像蝉蜕那样,挣脱出来,化为了白色的飞鸟。


此刻,一只纯白的飞鸟,正飞向宇宙。







灵感来源:温迪传说任务斯坦利和汉斯,小梦和坂宏人的相遇,以及高斯里的雪之星的形态转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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